走学界还是走业界？
《返朴》与 Sabine Hossenfelder
新年伊始，《返朴》发文，怒喷中国学术界是科举制度，是对功名利禄、升官发财的疯狂追求。他喷的是拿到博士学位之后的漫漫长路。
我想起德国老姐 Sabine Hossenfelder。她有德国理论物理的终生教职，但也得每隔两三年申基金。她怒喷德国学术界灌水成风。她说自己拿着纳税人的钱做了很多毫无意义的工作，但为了基金又不得不做，良心惴惴不安。她说自己跑来 YouTube 做科普，观众学到了知识，她挣到了钱，光明正大，非常开心。我和她在此问题上观点非常一致，我们都痛恨灌水、造假，都不想做毫无意义的事情，都渴望帮助他人。我参加过约十次学术会议，看过约一百个实验室的网站，读过约一千篇论文。大部分演讲都是让人听了就想睡，大部分实验室都是让人进了就想走，大部分论文都是让人看了就想骂。灌水之风，由此可见。Sabine 比我老很多，她参加过的大约是我的10倍到100倍，所以我能理解她为何如此仇恨灌水。
根据她讲的德国学术界的情况，我只能说，天下乌鸦一般黑。只是黑的程度略有区别。欧洲、美国现在能以五十步笑百步，不过是因为他们历史上侵略了别的国家，经济好而已。
功名利禄的疯狂追求，始于二战。二战后，各国都意识到了科学技术的重要性，因此都加大投资。有钱的地方就有斗争。自伽利略直至二战的那种富豪资助的清闲日子一去不复返了（返朴文章中写的是“从希腊到文艺复兴再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好年代”）。
学界和业界 | 个人观点
我认为——学界比业界更有道德，业界比学界制度更完善。
接下来采用问答写法。
问：你为何认可前半句？
答：
我在2022年写过
学术界是同等条件女性优先，企业界是同等条件男性优先，就这一件事就说明学界比业界更有良心。
我现在依然这么认为。
另外，我和很多朋友都觉得，相比政治界、企业界，学术界这帮人做事确实更温柔一些。
问：你为何认可后半句？
答：
我认为，学界至少四个制度远远逊色于业界：
- 博士毕业要求：没有文章，博士不能毕业，这是很多悲剧的根源。
- 跳槽限制：正因为上一点，博士几乎不敢跳槽。博士的工作属于自己，公司员工的工作属于公司。
- 工会：研究生们连个工会都没有，那不是等着被剥削到死吗？
- 同行评审：企业界公司要宣布自己的新产品，不需要其他三个公司同意，而是把评价的权力交给人民。
- 晋升标准：没有文章，教授不能晋升、不能拿到政府资助，这也是很多悲剧的根源。这是 Sabine 喷得最多的事情。
问：如果都成立，那你认为为什么会如此呢？
答：
- 对后半句——学术界制度是二战后（1950）才逐渐建立起来的，企业界制度从拿破仑时代（1800）就逐渐摸索。因此，后者比前者制度更健全很合理。
- 对前半句——我认为，学界比业界更有道德，不是因为这些所谓的“科学家”本来就更有道德，而是因为法律缺位的地方需要道德填补，否则这个体系运转不下去。
注：我补充一下，学术界恶化严重，是从1990年开始的。伴随着苏联解体，整个地球都拥抱了市场经济。学术界能有今天人人喊打的局面，资本主义居功至伟。
对未来的预测 | 个人观点
问：你认为那四个制度会被改革吗？
答：
工会、同行评审容易改革，二十年之内应该可以完成。2022年，加州大学工会组织的罢工让加州研究生工资涨了一点点。2023年，密歇根大学工会组织的罢工让密歇根大学研究生工资涨了不少。至于同行评审，我之前吹过的 LeCun, Bengio, Eisen干的就是它。
博士毕业要求、跳槽限制、晋升标准，真的难改。我认为未来二十年看不到希望。
问：那你认为学术界啥时候才能回到二战前的状态？
答：我认为需要等到下一次社会重大变革。
问：你认为终身教职制度还能保持多久？
答：至多二十年。
有一次，一个朋友问我一句话：“你是95年的国企员工，你能想到98年东北的那些事吗？”
未来，学术界只会越来越僧多粥少。哪怕没有任何政治动乱，终身教职制度也注定是维持不下去的。
咱们不是小孩子。在这个世界上，没有任何事情是永远。
对学生们的话
你们在专业能力上绝对没有问题，更可能因为对政治、经济、历史的不了解做出错误的选择。如果你们就傻傻地一心想搞科研，那么，你最大的可能是——你博士期间的工作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灌水工作，浪费老百姓纳税的钱来帮某个教授升官发财。唯一的好处是帮你拿到了毕业证。不知道你以后是否会良心不安。
我说得再明白一点，学术界是伪君子，政界、业界是真小人。业界的资本家会摆明了说——我就是要剥削你，不服你就组建工会跟我干。工人们当然也会组工会和他干。
我估计，你们中80%以上的人以后要么走学界，要么走业界，要么两个都走。我已经把学界和业界的优缺点告诉了你们，选择在你。
最后，有一个建议，一个请求。
建议：你们无论在业界还是学界，一定要争取自己的权利。
权利一定要自己去争取，而不能等待别人给予。
请求：请你们多帮助他人，特别是晚辈。
人人为我，我为人人，这就是社会主义。